10.螺旋式上升
一国自有其寿数，凡人世界的更迭变迁，修士不会沾染太多因果。
给顾明瞳授课讲道的炼造司长老岳历曾对他们说过，修士不必绝情，但亦不宜滥情。
特别是对初入仙门的修士来说，他们满腔热血，共情能力太强，可又能力低微解决不了问题，也想不到合适的解决办法，就很容易陷入迷障。
修士可以匡扶正义，帮助弱小，但必须建立在明辨是非，自己有底线，有坚定意志，也有一定能力的前提下。
否则，软弱的善良只会毁了自己。
这段话给当时的顾明瞳带来了很大的震动。
乍一听，岳历司长说的话似乎太过于冷酷，可仔细想想，却是字字箴言。
他能以自身之力撼动国之发展吗？
答案是不能。
不但不能，还不该。
生物有它自身的运行法则，强行从外人角度以个人意志干预，只会完全违背天道的发展规律，把原本该有的历史进程搞得面目全非。
就像是认为猛兽捕猎损害野兔生存一样，那么将猛兽捕杀殆尽，野兔生存就会无忧无虑吗？
曾有厉害的修士做过这样的事。结果是，短时间内性情相对温和的食草动物大量繁衍，几乎吃空了栖息地所有的植被。
栖息地原本稳定和谐的环境被破坏，好多物种绝迹，缺少食物的食草动物们也数量锐减。
整个一座山元气大伤，至少要恢复上百年，才能慢慢由灵气蕴养回原本水草丰茂，动物密集的状态。
这个经典案例也常作为反面教材被长老们提及。
地方贵族掠杀无度是错的，顾明瞳若要是因为一时义愤跑去把贵族皇帝之流全杀了，把陇国搞得乱七八糟，本质上和地方贵族没有任何区别，行事都一样的混乱。
即便在心里无数次回想长老们的教诲，为什么还是会感觉滞闷呢？
就好像，他所期待的世界，本不该是这个模样。
就好像，他所期待的世界，该有另一番更好的模样。
也许，他该耐心等待？
人类在发展，在进步，不论是凡人世界，还是修士世界，都不是一成不变的。
他想了又想，辩了又辩，依然有些不明白。
走之前，顾明瞳还是帮陈家村剩下的老弱病残重新修缮了房屋，整理了田地，还打了不少猎物回来，因为盐不够，还教他们熏制储存的方法。
所有这些事，他都没有展现非凡的力量，而是凭借纯粹的肉体能力去完成了。
他知道，自己一人的力量微不足道，甚至不值一提，但有些事他还是想去做。
可能，这就是他还不明白的地方吧。
所有人都感谢他，甚至想把他留下。
但他们也知道，顾明瞳是游历四方的隐士，如风一般，能为他们带来炎炎夏日的一阵凉爽，但却不会在一个地方停留。
阿妹为顾明瞳送行。
她认得出村的路，也能指得出最近的大城在何方。
“日子不好过，我为你们留下了一些丹……药丸，要收好，能治百病。我还会一些……一些巫祝之术，在游历时曾学过皮毛，已为你们祈过福了。”
顾明瞳细细交代着。
凡人的寿命短暂，就算无病无灾，也最多只有几十年好过。生命如朝露般转瞬而晞。
他知道，他们可能永远不会再见面了。
阿妹认真听着顾明瞳说话。走出林子，她本该就此返回她的世界了，可她却小声说道：“阿瞳，我知道，你不是什么隐士，你是仙人……是修士，对不对。”
阿妹因劳作而饱经风霜的脸庞焕发出一点少女般的狡黠。
顾明瞳怔住了，他本就无意欺骗：“对，我是修士，从东边渡海而来。”
阿妹露出怀念的神情，为顾明瞳讲述了她的故事。
“我还做姑娘的时候，祖父很爱给我讲他祖父的故事。”
“我祖上是渔民，祖祖辈辈打渔为生。后来攒到家产，不想再过这样危险的生活，于是渐渐往内迁居，才不再打渔了。”
“渔民的生活，到我高祖父那一辈也就停止了。”
“听祖父说，高祖父年少时出海，曾遇到大风浪。船小又破，眼看要翻了，天上忽然飞过来几个仙人。他们施法托住了海浪，稳住了船只，还教导高祖父，近日天气不好，不宜出海。不仅如此，他们还给高祖父指点了鱼群聚集之地，让高祖父满载而归。”
“高祖父跪地拜谢妈祖娘娘显灵，派座下仙子来恩赐凡人。那几个仙人却说他们不是什么天上的仙人，只是奉老祖之名帮助凡人的普通修士罢了。”
阿妹凝视着顾明瞳，轻轻说：“你和他们是一样的人，对吗？”
修士的术法能飞天入海，对于凡人来说，不是仙人，也是仙人。
原来，“妈祖”神迹真的存在。原来，那不是祖父哄她的戏言。
神迹短暂，转瞬即逝；口口相传，亦有璀璨。
在这一方时空里，他们曾交汇过。她会把这次交汇说给自己的儿女听，儿女会说给她的孙儿听，孙儿会说给孙儿的儿女听……凡人和仙人的故事，将会以这样的方式一直流传下去。
顾明瞳对她点头：“我和他们是一样的人。”
“真好。”
“请多保重。”
“你也保重。”
这是顾明瞳对阿妹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告别阿妹，顾明瞳隐去身形，在陇国国内游荡许久。
他看到了无数个破败的“陈家村”，亦看到了不少繁华的大城。
他看到了无数个穷苦的“阿妹”，亦看到了不少以“拿东西”为生的贵族。
根据顾明瞳的观察，陇国走向下坡路，是由多方面因素导致的。人祸不提，天灾也影响很大。
陇国这两年之所以收成不好，主要还是因为干旱。
雨水减少，草木不丰，不管是动物还是人，日子都不好过。
可顾明瞳掐算来看，陇国天象似乎是在近期才有极大变动。就连一路走来农民们谈论的话语，也是“最近越来越旱”。
事出反常必有妖。
几乎跨越了大半个陇国，顾明瞳终于找到了干旱的源头。
日落西山，热气蒸腾。土地辽远而荒芜，植物只剩下光秃秃的杆。
一片黑色从遥远的地方欺近，声势凌厉浩大，几乎扑灭了欲燃的夕光。
黑色自顾明瞳身前飞过。颊边刺痛，他伸手一摸，竟划开一道血线。
是飞蝗。
铺天盖地的蝗虫刚刚错开顾明瞳的身体，就化为寸寸飞灰，如一阵尘土般被吹散了。
土系术法，归尘。
天边几团稀薄的云彩挟着最后的金光，猎猎燃烧着，视线又重新变得明亮起来。
顾明瞳感到地面在震动。
非常……细微。由远及近。
他猛然跳起，飞至半空，召出青叶剑，横在身前。
在他原本站立的地方，大地忽然剧烈震动，竟从干涸的裂口破开一个大洞。
有什么东西飞出来了！
顾明瞳一剑挥去，砍飞了朝他扑来的不明生物。
青叶剑非常轻盈锋利，一剑挥去看似轻飘飘的，但却把那东西直接砍成了两半。
它在空中挣扎，落在地上仍没断气，疯狂地扭动着，直把地面的灰土扫得漫天都是。
顾明瞳定睛一看，那玩意儿竟然是一条蛇。
一条一头二身的长蛇。
他一剑，砍掉了它一个身子，那条身子慢慢萎靡了，只剩连着头的身子还很有活力。顾明瞳没给它休养生息的时间，一道灵刃发出去，把这怪蛇的残躯搅了个稀巴烂。
识海里只有怀抱大小的饕餮忽然惊醒，它翻身打滚，抖了抖毛，摇身一变变作滔天巨兽。
“肥遗！”它大喊。
饕餮神魂强大，寄居在顾明瞳身体里本来就不大兼容。睡着了不作妖还行，一醒就搞出来那么大动静，把顾明瞳震得一晃。
“神降者肥遗？”
一头二身，蛇形外表，乃是异兽肥遗。
肥遗是象征干旱的灾厄之兽，它现世的地方，必然会出现干旱。
没想到，第一次遇到神降者，竟然是以兽形外表。这似乎印证了戈遇的猜测。
可不知为何，这只肥遗实力十分低微，除了能遁地之外，好像并没有什么本事。以至于顾明瞳没费什么力气，两剑就给它嚯嚯完了。
好不容易等到饕餮醒了，他赶紧抓住时机去问：“神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？我杀了它，为什么一点感觉也没有？”
难道要仅凭外表判断吗？那遇到人族修士或者没有明显特征的神降者的时候，判断不就失效了。
饕餮叫嚷道：“肥遗，好吃！你干嘛搅成肉泥。”
可恶啊，蛇蛇最好吃了，就算打成肉泥，也不要浪费啊！想当年它……它的本体还在世间威风的时候，可喜欢跑到干旱之地挖肥遗出来吃了。
顾明瞳：“……”
一人一兽明明在最亲密无间的空间对话，却好像隔着山海，各自说着彼此不懂的语言。
他还欲再问，试图把对话拉回正轨，没想到那饕餮仅仅威风了几息，就缩水一样变成了幼犬模样，从识海空中咣一声落到地上，直接兽事不知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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