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玉葬空魂
“缺钱么？”叶泛走近，似乎和人攀谈这件事已经足够熟稔，“我可以教你赚回来。”
“出千啊？”计叔不屑，“用不着，爷输钱买高兴，不稀罕那一套。”
“房子输光了，也值得高兴？”
“你怎么知道？”计叔恍然大悟，“诈骗的是吧？你等着爷给你抓起来!”
茶馆。
方绍鱼把昨晚那个客人的事告诉如絮，并说出一个可能：“假设那个计悬存在——他没有转世，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，但他现在是个游魂，而且至少还记得弹琴的事。”
接触的时候，方绍鱼察觉他灵力很弱，而且对于现世的事物很不了解，不会看电子表，而且碰到镜子有些抗拒。
如絮不可置信：“这不可能，你所说的那个客人什么模样？他会弹琴怎么就能证明是计先生？”
“首先，同一个魂魄转世成为不同的人，但有一点必然相同，那就是天分。计叔对音乐一窍不通，而昨晚那个人懂。第二，既然计叔不是计悬，却能被你一口咬定，我猜想计叔身上有计悬的某样东西，或者说，他只能算是个[容器]，根本就不是计悬本身，而跟着来找计叔的，最可能是计悬的魂魄。不过我猜想的一切前提是，这世上真的有［计悬］。”
如絮难以平静，良久，她终于望向方绍鱼，语气有些焦灼：“我需要见见你说的人。”
到了彩票店，方绍鱼只见一地的票纸，都已经被刮开了，叶泛坐着核对票号，而计叔正捧着几张小纸片傻笑。
“赚钱了!发了!”
“我让你……”方绍鱼对叶泛欲言又止，“你俩就在这玩一天刮刮乐？”
“这不来钱快嘛，”计叔把报纸拿给方绍鱼看，一脸欢喜，“奖池大的彩票不得等开奖嘛，别瞧不起刮刮乐，我们俩这一下午，把下半年能赚的钱都赚了，这手气真好啊兄弟。”
方绍鱼脸色难看，放低声音，咬牙问叶泛：“你用法术做这些？骗钱？”
“见不到钱，他不会跟我来，”叶泛淡然解释，“而且我用的是幻术，他没有真的骗到钱。”
“……没下次了。”
叶泛乖巧：“嗯。”
“他在这里？”如絮茫然看道士和僵尸对谈，说，“我看不到他。”
四人转移到附近僻静地，计叔沉迷手机里的赌球网站，没意识到周围的杀气。
“得引他出来。”方绍鱼说。
叶泛道：“也许有个办法。”
方绍鱼看了他一眼：“你好像变聪明了。”
不是在夸他，他明白，仍欣然接受。
三小时后，附近还是不见鬼影，如絮先不耐烦离开，道士批评了僵尸一通，也丢下计叔走了。
计叔眉开眼笑地数着彩票店给的现金，对暗夜的降临毫无知觉。
有人走近，却无脚步声。他犹疑，又不得不前进。
近了，又近了些。他终于看清面前人的脸。
他们长得完全不相像，大概没有人能想到他们来自一处。他自己也想不到，在这孤单陌生的世上，自己一路漂泊，会遇到自己的一部分。
这是他在此世唯一感受得到熟悉的人。与他不同，眼前视财如命的男人是个活人，理所当然地生在这世上，而他自己，不属于任何，也不拥有半点。
只要——只要能取代他。
快靠近了，他飞速扑向计叔，把手深入计叔的后颈，试图从计叔体内抓出那片魂魄。
忽地，一道金光闪过，铜钱刺中了他!
他慌忙要闪躲，却被几段金线牢牢捆住，不得挣扎。
方绍鱼顺手打晕计叔后，悠哉对金线缠身的鬼说：“别动了，我就没见过有鬼能撑破这个网的。”
叶泛收起铜剑，站在方绍鱼身侧稍前的位置。
而如絮轻轻地迈步，眼中有惶恐、有震惊、又有怀恋。
那张脸，如絮在计悬弟子描摹的许多画像里见过。
她终于见到了这张脸。
网中狼狈受锁的魂魄挣扎了半刻，毫无效用，只好静静坐在网中，开口：“你们知道我是谁？”
“不确定，”方绍鱼说，“你可以自我介绍。”
“我为静州人士，计悬。”
计悬。计悬。
如絮回想了无数遍的人。她怔住，眼角有晶莹的水滴。神原来是有泪水的。
方绍鱼又问：“你是古人？”
“……古人？”计悬回味着这个词语，“大约是吧，在地下不知多少时日，听着各处的鬼交谈，慢慢发现他们说的话不同了，像我那样之乎者也的已经成为［古人］，我也只好不再之乎者也。”
“你怎么会来地上？”
“不知道，”计悬摇头，“有人说，我们不该再做鬼，我们也可以活着，就放我上来了。”
方绍鱼问如絮：“你看得到计悬，却还是看不见计叔？”
如絮点头，喃喃自语：“原来……这就是天罚。我以为他生生世世活着，他却在地狱受苦。我以为我不会再见到他，他却出现在我面前。”
计悬做错了什么呢？如絮不明白。如絮又做错了什么？她更不知晓。一切都是神谕。
方绍鱼还有一件事不明白：“如果说计叔只是个障眼法，让你误以为真，不知道实情、永远难相见，那计悬为什么也找了过来呢？”
如絮挥手，幻化几片柳叶，用露水清洗计悬的魂魄后，发觉了一点：“他的三魂六魄很纯净。常人有善恶之别，但不会有纯粹的善人和纯粹的恶人。即使是计先生，也不该如此纯净。”
“那也就是说，他少了什么？”
如絮点头：“魂魄三六不差，唯独他的性情里，少了恶念。”
叶泛了然：“他今夜是来取走他的恶念的，有了完整的魂魄，他可以挤出活人的魂魄，拥有活人的身体。”
叶泛明白计悬的感受，因为他们同样不容于世，害怕被世界抛却。计悬的恶念在计叔身上，他要成为计叔。
方绍鱼感到讽刺：“没有恶念的魂魄，却生了杀人的念头。”
如絮不知该作何说，只垂眼，把计悬的魂魄收于叶上，望了方绍鱼一眼。
方绍鱼问：“你要带他走？”
“地上地下已经容不得先生存在，我想找人给他做副肉胎托生。”
“……然后呢？”
如絮避而不答：“我只是想让他，再听一听琴。”
待如絮去后，方绍鱼说：“在偏私这一点上，神仙也不比人高尚。”
叶泛反问她：“偏私有错么？”
一周过去，园鼎如火如荼进行中的重要开发项目突然卡壳了。据说挖到了不该惹的东西，按照老规矩，得封土拜几天，等到天公下雨示意时再恢复动工。
偏巧静远这段日子临近冬末，旱季少雨，即使停工的每分每秒都是不小的耗费，园鼎也必须等着。公司上下，只有副总经理看不惯这些五迷三道的风气，打算弄点人工降雨，堵住别人的嘴，尽快动工。
可是这计划漏风，取而代之的是家长一通电话令下，要求林肆别轻举妄动。
一个大企业，头把交椅坐着明君昏君皆可，因为手头根本没权，是个奢侈的摆设。
林肆又动了脑筋，开车去找名震静远的“大师”——那位早前捡漏方绍鱼战绩的道士老头，给了老头一笔钱，让他装个样子，施法布雨。
老头缓缓摇头，一副高玄莫测的神情。
真能装，林肆想。但他也会装，装作吹捧的口吻，抬了抬价。
老头的眼皮随着价格翻动，好半天，终于吐了口气，收了盘腿坐姿。
一边的小徒弟心领神会，双手合十：“施主先回，我们自会办妥。”
明明学道，话却说得像和尚，林肆嗤之以鼻。
两天后，布法开坛，林肆瞒着公司的眼线，猝不及防杀出许多记者来，誓要满城风雨。
郊外。
方绍鱼跟着叶泛走了半程，埋怨不已：“还没走到？既然这么远，为什么不早提醒我用法术？”
“就在这附近。报纸上没有说具体的地方，只能慢慢找。”
叶泛那天通过报纸看到了一条新闻，说是这附近有人挖到一块玉佩，查验是真品，但是再往下就没遇到其他宝贝，因此作罢。
叶泛认得那个东西，它并非闺阁之物，也不是儒生随身配饰，而是某人剑穗的一部分，上面镌刻的鱼纹他再熟悉不过，上朝时他每每带着佩剑，显示圣上恩宠。
方绍鱼摇头：“隔行如隔山，捉妖的和掘墓的完全两样人，你这得找到何年何月？”
叶泛忽然从乾坤袋里拿出一个罗盘，盯着指针的方向，又分辨着方位，说：“史书关于他的事不多，传说他厚葬，传说他薄葬，传说他身首异处——但既然有玉佩，墓穴多少有些规格，风水也会好些。”
方绍鱼惊叹：“你平时是不是太闲了，什么都学啊？”
“还好。”
“那你的墓地呢？当时太黑，我没看清楚，你是厚葬还是薄葬？”
“口衔珠玉，为厚葬之礼。墓穴矮小，又不合厚葬之法。”后来他亲手封了自己的坟，珠宝金银分毫未取。
叶泛说着周易五行八卦与墓穴风水之道，方绍鱼全不用心听。这时，两人走到一片荒地，停了步。
叶泛看着指针，望着脚下：“就在这里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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