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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9章 琴音难觅


方绍鱼果然越来越被了解了,这不是好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的确不像我说的话。我应该告诉你,他就算投了胎,也变成了其他人,和你没什么关系。死就是死,这辈子你哥哥离开了,就不可能复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可是谁会甘心死于非命呢?”哥哥应有的未来被意外击碎,那么年轻就逝去,林肆放不下。

        “是啊,”方绍鱼浅笑,“谁甘心呢?我也不甘心。但真到那一天,轮到了我,我不要有人给我立碑,不要任何人在我坟头烦我,啰啰嗦嗦讲我根本看不见的身后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不想被记住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想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林肆压下他的揣度,静静与她对视,同时回想起关于哥哥的一切。

        包内的铜镜突然亮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林肆今天知足常乐,被方绍鱼三言两语打发走了。她避开人群到巷道里查看铜镜。

        镜中浮现叶泛无悲无喜的脸。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手背贴了下额头,勉勉强强:“谁让你随便用镜子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。昨天晚上我问你,你答应我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这事?你是不是趁我困死过去套的话?”她顿了顿,“算了,找我干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僵尸的眼睛一眨不眨:“我想读点新的书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上次的地摊小说读了几遍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读,”叶泛木着脸,泠然说着嫌弃的话语,“很难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草率承诺会带点读物回家,随后切断联系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回到店里,店门口居然有客人在等。男客三十多岁,眉目疏朗,隐约能看出年轻时的秀气模样,裹一身黑,两眼空明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瞥方绍鱼,轻声开口:“请问,这家店几点开门?”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连连道歉,把铁门卷上去,然后迎客进门。

        客人潦草环视店内,随意看了几台钟,不甚满意,回头又问方绍鱼:“你好,时钟就只有摆出来的这几个样式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对,不过我们店里好像还留有售罄的钟表记录,稍等,”方绍鱼翻找一阵,把资料本递给客人,“请看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客人默默翻看,过会儿才开口,指着某一款钟,说:“这种日晷还有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他问的是一种小型木刻光钟,仿照古代日晷做的,用起来不方便,销量惨淡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款的话您可以提前预定,留下电话,我们店主进好货会联系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店主不在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嗯,目前不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客人的表情灰暗一瞬,方绍鱼没有错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她问:“需要记录下您的电话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用,我过几天来。”客人神色愈发古怪,往柜台后的休息区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平常除了酒友和闹着要售后的买家,几乎没“人”联络计叔。她后知后觉警惕一分,用了阴阳眼去望,警觉这个所谓的活人,头顶正隐隐渗出浊气。

        是鬼附身,却又不太像。鬼与宿主的身体似乎已经完全融合。

        真是来找计叔的?方绍鱼的倒霉体质或许已经渗透给计叔了,什么妖邪天人都来找他。但说是倒霉,女妖喜欢他,女仙怀念他,现在又来个男鬼?那个庸俗中年人到底哪里值得被惦记?

        在男客身上悄悄留下一片符、目送他离店后,方绍鱼依旧没能解开疑惑。

        到家,方绍鱼放出叶泛,把血豆腐和一袋旧报纸递给他,然后通过玄镜观察今天那个男客的踪迹。一人一僵尸围坐小桌子上,各忙各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这男客住在酒店房间,木楞地看着电视机,一言不发。方绍鱼发觉男人头顶那缕浊气越来越弱,仿佛被“净化”了,这现象她从未见过。

        叶泛津津有味读着报纸,静默一忽,冷冷念起了新闻标题:“某小区单元楼怪事频发,小狗学猫叫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城西女子梦游,成马拉松市级冠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:“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乞丐遭同行抢劫,约定天台斗舞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:“静远的记者没新闻可以不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叶泛叉起一口血豆腐,囫囵吞下,忽地,他被中缝角落的小字吸引了目光。

        正此时,玄镜中的人忽然闭上眼,双腿盘坐,双手作出怀抱虚空的动作,方绍鱼大惊:“难道是……和尚?”

        听说也有僧侣云游四方,为糊口而驱邪,偶尔会被浊气侵扰,需要修炼静心。难道找上计叔是为了给他驱散妖气?

        叶泛扫了镜中画面一眼,提醒她:“按照当世的律例,你侵犯了他人的隐私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前提他得是个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不捉鬼了么?”叶泛话里有话,“你自己都护不周全,还是少接触这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个人好像盯上了我老板。我马上就不在店里干了,好歹让他活着给我结工资吧。”方绍鱼又打开手机看了看,计叔仍然没回复她,但发了条和兄弟拼酒大谈情义的烂俗朋友圈,安然无恙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稍稍安心,喝下一大口雪碧,喉咙一痒,饮料呛得她咳嗽脸红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他的手……”叶泛发觉镜中男人闭上双眼,两手摇摆的动作并非坐禅,“是在弹琴——古琴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更懵了:“弹古琴的?这到底是个什么来头?”

        寂静空间内,男人似乎能听到自己的琴音,唇角微扬,沉醉其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叶泛说:“拨弦、按弦的动作不像现在常见的手法,也许是世外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若有所思:“更可能,不是当世的人?不、不对吧,怎么可能……计叔明明——”

        纠结不久,她胡乱抓了抓头发,烦恼失去掩饰:“一开始就不该管,装瞎最好!”

        听着她长吁短叹,叶泛自己也千头万绪,不知该说些什么样的安慰。他过去常常欺骗道士,被她发觉也毫无愧色,因为他习惯我行我素,更清楚方绍鱼的气愤总是很表面,轻易就宽仁他。可是与魂使见面的事好像得认真瞒一瞒,一点也不能叫她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他很想说句别一个人心烦恐惧,但方绍鱼最不喜欢的就是被关切,尤其在短寿这件事上,她不要任何人知晓。

        叶泛握着报纸,一厚沓的纸被他捏成薄薄一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叶泛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……”他反应过来,“什么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明天你去几个地方,帮我找找计叔,不要管他做什么,看着就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能出去?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不以为意:“我最近拦着你出去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能离开乾坤袋的事情,方绍鱼果然知道。也许是小鬼眠眠那时说到叶泛买零食这一条最终露了馅。但幸好,她还没察觉自己私见了魂使,否则此刻不会如此心平气和。

        叶泛觉得自己也该坦白些什么才公平,于是说:“你有空的时候,可以一起去个地方吗?我有个人要见,如果……如果顺利,我答应重生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是坦白,也是谎言。叶泛没机会重生了。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半信半疑,暂且应允。

        次日一早,方绍鱼就去了茶楼,如絮正在听琵琶曲,眉眼含笑。

        方绍鱼走近,如絮轻轻转头看她。如絮的神色毫无意外:“神仙还有个妙处,掐手指,多半能算到一点天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第一次见的时候,你借我的桂叶是哪里来的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月宫做客时收到的礼物,我也用不上,那天看你被鬼、被人围着,想你虽然一身道法,但还是有个助力的好,就送你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送我?房子里有鬼,你不担心计叔,只送给了我?”方绍鱼呷一口茶,“我可未必能保他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如絮似懂非懂,思索一阵,说:“不知道,直觉吧。我看不到计先生,很难救他出危难,交给身边人总比什么也不做的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你真看不到他?”方绍鱼另有猜测,“你看不看得到他并不重要,但你好像并没有你说的那么关心他,我只能认为计叔不是你所说的计悬,你来店里,目标是我,而不是计叔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如絮察觉方绍鱼的口吻不善,一时讶然:“你怀疑我要害你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我只是说你有目的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有,那就是交朋友。人可以对人一见钟情,人也可以对人一见如故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有计悬这个人吗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当然,”如絮唤回旧忆,“计先生本来有他的一生,却因为成为我的劫数,而被安排了早逝的结局,魂魄历经生生世世,无一次善终。我与他并非男女之情,因为我无人躯,时而是男,时而是女,但我与计先生的知交、亏欠,都远胜于私情,即使我忘记他的样子,他也不会在我心里磨去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真的有计悬这个人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自然有,我可以算出他每次投胎何地,默默地跟。我看不见任何关于他的事情,但是我信,他就会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要是你算错了呢?”

        叶泛进了麻将馆,循声来到计叔隔壁的桌子,和陌生客人一起修长城。几局下来,他安静地吊打了对手,馆子里怀疑他出千的势头并起,客人里三层外三层地盯着他码牌。

        直到他来了一局天胡,众人的怒点达到最高,纷纷吵嚷着要搜身。他用风把桌上的钱扫飞,客人忙着捡钱,一抬头,老千不见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计叔输了两天,赔得只剩脚上一双耐克,趁大家被叶泛引走,脚底开溜出了麻将馆。

        走出不远,他感觉有人在跟,回头,叶泛淡定看着他。

        “谁啊你?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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